采访时间:2007年11月23日
采访地点:上海同济大学
人物:阮仪三
阮仪三,同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的城市规划、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建设部历史文化名城、城乡规划专家委员会专家。
2003年,在阮仪三主持下的周庄、甪直、同里、南浔、西塘、乌镇六个江南水乡古镇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遗产保护杰出成就奖。
2005年5月,鉴于阮仪三在中国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方面的杰出贡献,法国文化部授予阮仪三“文化与艺术骑士勋章”。
就在采访的前一天,年愈古稀的阮仪三还在长沙调研。而当你见到他的时候,那些绚烂的光环都消失了,他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他说欢迎来阮仪三基金会,他乐意为你讲述你想知道的老故事。
为着维护一个个古镇的纯静安宁,没有人会去关注,阮仪三究竟走过了多少里路,在多少山川秀水间留下了他的足迹。这么多年,也已经无从算起。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的阮仪三向你讲述古老城镇的故事,在他缓缓的吴音里,平遥、乌镇、周庄、西塘秀美地向你走来,记忆中最初的温暖印象逐渐清晰。
在首批“全国十大历史文化名城”中,有五个古镇的规划是出自阮仪三之手;全国一百多个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规划,有一半是阮仪三做的。一片叶子逐渐老去,唯一清晰可循的是它的脉络。当我们渐渐明白保护民族文化、历史遗产的重要内涵和迫切需要,回望阮仪三所做的一切,早已在时间深处铄铄生辉。
这个真诚的学者,凭着对民族文化的深切热爱,凭着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以一己之力保护了众多的历史古城,他的壮举感动了无数的人;他的故事,被称为“中国知识分子的良知录”。这个“都市文脉的守护者”,“斗士”阮仪三,讲到动情处,仍然会抑制不住地拍案而起,“就像把一个无价至宝的花瓶在你面前摔碎,他们不要花瓶,要拿碎片去修马路,我心里是疼得不得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阮仪三从山西平遥走出,开创了国内保护文化遗产的先河。他说他所做的,仅仅是在渐渐消亡的民族文化遗产中拾起一两件,仅仅是遗珍拾萃。任重而道远。
古城平瑶,素有“中国古建筑的荟萃和宝库”之称,但如果不是阮仪三,或许就不是今天的世界文化遗产。
Q:“刀下留城救平遥”的故事波澜壮阔,早已成为一段经典,但少有人知道个中细节。
A:当时的城市建设,全国的城墙都拆了差不多了,只剩四座,平遥是其中最好的。我就去中央说,我说平遥的城墙是全国唯一的最好城墙,怎么能拆?找到了当时国家文化部文物处处长罗哲文。我就说了不成文,但很有道理的话:所有城市的城墙都是万里长城的一部分,都是洪武三年建的。
很重要的一个措施是,我把城墙,连着当时的两座庙报了国家文保单位。镇国寺庙,一九二三年的事情,梁思成发现的。全国排老三的,铁板钉钉的。我说这么好的庙,怎么不报国保单位?我去,把它摸到手了。我第一次去,第一次做规划,我带了十二个最好的学生去,我们当时做的规划科学性非常强,图纸非常工整。这样我才要到了一笔钱去修墙。
十二月二号,就是平遥成为世界遗产十周年的日子。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阮仪三出自书香门第,其高祖是阮元。史称阮元“身历乾嘉文物鼎盛之时,主持风会数十年,海内学者奉为山斗焉”。而今,已年逾古稀的阮仪三效仿先贤,仍奔走呼告,耕耘不息,只为着能把历史文化保护的火炬继续传承下去,把民族文化发扬光大。
Q:您是苏州人,最初对于苏州水乡的记忆,是否也催生了您以后的古城保护事业?
A:不,从小开始,我就对家乡有着充分的热爱。我们书香门第,对家里的文化有很好的了解,受家里的熏陶比较多。
我的老家是扬州,高祖是阮元,阮元做过两广总督,云贵总督,福广总督。建立诂经精舍,编了两个地方志,修了阮公灯。大禹陵有他的碑刻,还有发现了青藤书屋,就是徐渭徐文长。在扬州他发现了隋炀帝陵,开大运河那个。书法界从他开始也有了新的境界,从他以后正楷隶篆风靡全国。后来他还向皇帝建议取消文字狱。
阮元每到一个地方都是以振兴地方文化为主。只有对地方文化的尊重,具备很深的功底,才能编撰地方志。我们是他后代,从小受到很大影响,对自己文化的热爱和传承的影响。
Q:就周庄来讲,提到周庄,人们往往就会首先想到您,您当初的规划起了很大作用。
A:规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你要不断地关注着它,给它具体的帮助。我讲平遥为什么保下来,我的规划起了作用,我给弄过来的修城墙的钱起了作用,最最重要的是人才的培养。那时我做培训班,我跟当地的干部们说你们的理念和知识都不对,没钱我给,路费我报销,一年两个,连续来了五六年。来了就得好好学习。有了这些人,就会做事情。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个,要让他们从意识上得到转变,从思想上重视起来。
从现在开始的培训,我让周庄的书记讲课,什么是周庄,什么是文化,什么是文化保护。他讲不上来,讲不上来就到我这里来学习。主要是通过我们的教育来提高他们的认识。
每年我调查一次,就是一辆小车的价钱。当我们好的东西被毁掉,被破坏,我是痛心疾首。觉得迫切,觉得做不了,觉得远远不够。所以我培养接班人,要保持梯队完善,要有人来从事这个事业。
2006年6月9日,中国第一个历史遗产日。这一天,以阮仪三名字命名的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正式成立,这是全国首家以城市遗产保护为宗旨的非公募基金会。
Q:您当时积极倡导成立从事城市遗产保护的基金会。
A:我们的群众对于文化遗产的保护意识还十分薄弱,缺少传统文化的观念。国外把保护文化遗产拔到了喜玛拉雅山的高度,而我们国内呢?一个是重于泰山,一个却是轻于鸿毛。为什么要用我的名字命名?我是想自己带个头,我们大家发动起来,以个人的力量开始,出力出钱。在国外,英国民间力量占52%,美国有60%。只有民间力量超过政府力量,我们的事业才有希望。
我是希望通过这个事情,能够唤醒大家的认知。现在基金会的资金才两百万。前些时间,我刚去了法国,也是为了其金会,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认同和宣传。接下来,世界规划师协会的主席要过来了,也会帮我宣传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