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12
骆新:三年前我们来采访您的时候,我们就知道阮仪三教授脾气很大,过了三年了,我想问问您,您现在脾气还大不大?
阮仪三:脾气还照样大,没有脾气就不是阮仪三教授,有的时候确实看到这种不合理的现象,不由得你不拍案而起。然后有的时候是有作用的,有的时候是没有太多作用。但是我本人是性情中人,也是愁国愁民。有的时候通过我们这种干涉,能够取得比较好的效果。正是由我们这么一些人,不光是阮仪三仪三,有很多这么一些同志,看到这情况,等于说协助政府来纠正了很多的错误。所以以前对媒体的采访我觉得很讨厌,但有的时候我欢迎媒体,因为媒体有个很重要作用,能够起到影响大众,也教育大众,有些领导很难说直截了当给他说什么,但是通过媒体,他会看到。
骆新:对。
阮仪三:那么你作为领导,有这么一个比较好的理念以后,那么好多事情就好办了。因为我们中国,国家政策决定以后,干部是重要的决定因素,所以干部起很重要作用。
古城抢救、保护的工作阮仪三已经做了30年,但眼前这位75岁、早已功成名就的老人却依然风风火火、停不下他的脚步,名城、古镇能救一个是一个。日前,他听说距离江西上饶近一小时车程的铅山县还有完整的明清古镇保存完好,就立马安排学生买了车票赶往那儿。
阮仪三:它(铅山县)在历史上它是很重要的一个(城镇),江西省,安徽省,浙江省,江苏省交汇的地方。然后这地方不光是物资交流,它是产纸为主的,同时它是东南地区文化汇聚地方,著名的诗人叫辛弃疾,死在那个地方,最后有两百多首诗都在那里写的。
骆新:游客知道的也并不多。
阮仪三:不多。
骆新:您怎么介入铅山的古城保护?
阮仪三:首先对它那地方进行要调查研究,进行审定。哪些是好东西,并且分清它不同的级别,不同的级别采取不同保护的措施,划定它的保护范围,并且希望它成为法定的。最关键的就是,怎么修,我们给它具体的修缮的建议,修缮的方法,修缮的措施,还有就是,提出来必要一些投资的预算,可以需要多少钱,分几步走。
骆新:做这么一个方案,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阮仪三:三个月到半年。
骆新:城市一定有它自个儿一个发展规律,它没有遇到现在的人口膨胀,没有遇到现在城市需要大规模发展,经济不发展老百姓怎么活,您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吗?
阮仪三:很多,我觉得他的这种理念,还有很大的片面性。就是他把保护发展对立起来,保护也是为了发展,问题是你怎么看这个发展。我保护城市的历史文化遗存,就是保护我城市重要的文化的资源,它这个文化资源,是可以为现代社会,现代生活,现代生产服务的;并不是说保护这些房子,我就让老百姓永远住在明代、清代的房子里,不对,应该让他生活要现代化。比如四川广元的昭化,它是原来三国的古城,我们前两年帮它做了保护规划,好,那地方居民一下就得益了。它原来的房价,古城区的房价1200元/平米,然后里面盖了新房子,也是1200元/平米。老房子修缮以后老百姓照样住在里面,房价提上去了,涨到6000元/平米,一下子老百姓就开心了,就觉得哎呀,我们古城保护得益了,然后那新房子说我也要拆,我也要重新改造。所以这具体的帐很说明问题。
骆新:对
阮仪三:《人民日报》骆新者,他说阮老师,他采访了四种类型人,一个当地老百姓,一个当地有家庭妇女,一个官员,一个开发商,最后结论就是说“古城保护都有益”,这些人都有益。而且政府官员体会特别深,他说我通过这个做法以后,我的政府和居民之间和谐共处,原来一天到晚跑去,一天到晚吵架,一天到晚揪着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只好到处解释。那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老百姓找到我们,来,帮我们来做。
刀下救平遥、复活江南水乡等等古城保护的传奇故事写就了阮仪三的传奇人生。30年里,他和他的团队、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走遍了中国大江南北、山里山外,完成了大小近百个古城、古镇保护规划项目,每一项都出自老人护城的诚意和执着的行动。
采访同济大学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博士肖建莉
当时平遥和丽江在申报遗产的时候,这件事情是官方的事情,应该这么说,但是在整个申报的过程中,他一直自己买了票到平遥和丽江去,积极地推进这些事情。这些事情是国家文物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来做的,阮老师相当于一个民间的人士,跑到当地去,也没有人邀请他。
采访原周庄镇镇长庄春地
1985年的周庄交通还是比较闭塞的,阮先生他从上海到我们周庄,起码花一天时间才能赶到我们周庄。他先到芦墟,芦墟,坐半天的船,用手摇的船摇到我们周庄,当天要返还的话还返还不了,当时我们的干部,包括老百姓思想也是比较封闭的,我们不懂什么叫规划,然后老百姓更不懂怎么叫保护。
于是,阮仪三毅然拿出科研经费5000元,贴钱给周庄做保护规划,居民们为阮老师的诚意所感动,渐渐接受了他的观点。如今,周庄声名海内外,江南水乡诗意的人居理念渐渐传播、扎根在现代都市人的心中。20年来,周庄本身的环保生态价值远远高于周边一时兴起的工业小城镇。
铅山,许多人从未听说过的名字,明朝中叶江南五大手工业区域之一,它的手工“连史纸”与宣纸齐名。大宗的纸张、茶叶买卖曾带给河口镇百业兴盛。中国相似规模的城镇有18000个,得到保护的不到百分之一,许多偏僻、沉睡的小城古镇面临被开发、拆除的风险越来越大。
阮仪三:1950年代的时候,我们同济大学建筑系请了德国专家来给我们讲欧洲城市史,可以新旧协调发展。在他的建议下,我跟着我的老师编写《中国城市建筑史》,对中国的城市做了基本初步的调查。每年跟着他,西北那就是陕西、山西、甘肃,明年东北,后年西南、东南,差不多连着四年跑,跑回来就看县志,上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上海藏有全国最完整的县志。当时我50年代,跟着董教授一道去看的时候,我到大同去,大同四座城门楼都在,到左云、右玉,完整的古城没动,我们看了都傻眼。还有到新乡县去,山西的,那就是唐代的性质,没动。可惜后来1980年代以后全动掉了。
骆新:还不是在文革期间被毁掉的,是1980年代以后才毁掉。
阮仪三:文革期间破坏的是文物,破坏的是典籍,破坏的是一些菩萨,房子没有拆。那个时候就觉得很急,心急火燎,因为看他拆得非常快,所以有的人说:以前梁思成说过,你北京拆拆,拆个三年五年拆不动,因为那么大的规模,这点梁思成是错的。你没看到群众运动,来起来轰轰烈烈,一晚上可以整个一条街全部拆光,一片陈家宅,一个礼拜就没有了。
骆新:是。
阮仪三:当时人们热情也很高,就是要尽快地改变城市落后的面貌,但是我觉得把好东西拆掉了,太可惜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