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9-10-29
作者:阮仪三
来源:文汇报
在深入的调查中,我们发现了精彩而重要的、惟上海才有的特殊景观——中心城区近年来形成的高低层结合的新布局。上海已建了几千幢高层建筑,在这些高层建筑的底下,还留有大片低层的红瓦的屋顶,这些低层房屋就是尚存的石库门里弄……
我国有众多的历史古城,它们都各具特色,拥有各不相同的景观风貌。可是,经过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的建设发展,却渐渐变成了万屋一面,千城一貌。我们曾经喊出过“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的口号,在旧城区推行的是“旧城改造”的方针,就是拆了旧房建新房,拆毁旧城变新城。但由于只注重发展经济,不注意城市特色风貌的留存,许多老城市经过大拆大迁,都成了一座座乱七八糟的烂摊子;新区、新城又是大同小异的城市规划布局,雷同的设计手法,造成了千篇一律的景观和风貌,而原来的城市传统特色在一片热闹声中就被销蚀掉了。
最近我正着手做保护上海的石库门里弄的事,因为这是上海的传统特色,石库门传承了中国传统的民居特点,是合院式留有天井的江南民居格局。建筑群体是西方联排式,里弄结构是江南的街巷制,独门独院,低层高密度,在门头上加一点西洋花饰,完全是中国传统居住方式在上海外国租界土地上的变种。更重要的是由于这种传统里坊格局,造成了中国人居住的集群,左邻右舍,前门妈妈,后门奶奶,前弄阿姨,后弄爷叔,这是一种很特殊的里弄亲情、里弄情节。前些年在上海市中心房地产运作中出现了太平桥“新天地”,成为上海最红火的新景观,在上海旅游景点中排名第一。人们到这里来看老上海风貌,领略上海历史风情,这说明了上海石库门老里弄还是人们所向往的风景。但是,这里要指出的是:它是把老房子拆了重建的,是虚假的景观,是迎合商业的需求,有人说是保护里弄,这是误导!当然这个新天地的商业运作也给我们很多启示,即历史传统的风景,在现代社会也大有需求,也可挖掘出商业价值来。
现在上海还在拆老里弄,各区都有指标,要拆多少平方米,这是只从房屋质量来判别的。上海房管局定出了一级旧里、二级旧里,只按卫生设施、破旧程度来进行划分,没有考虑它们的历史文化以及建筑价值。我最近组织了队伍对上海老城区进行大规模调查,目的是抢救一批有价值的里弄,并提出新的以石库门为主的保护地段和区域(上海以前还没有划过)。在深入的调查中,我们发现了精彩而重要的、惟上海才有的特殊景观——中心城区在近年来的建设与发展中形成的高低层结合的新布局。在上海老市区,这些年来建了几千幢高层建筑,这是城市发展的需要,也是城市现代发展的象征;在这些高层建筑的底下,还留有大片低层的红瓦的屋顶,这些低层房屋就是尚存的石库门里弄,红瓦屋顶呈现着有规划的排列,一个一个屋顶在阳光下阴阳分明,老式石库门屋顶上突出的老虎窗打破了屋顶的平直和单调,而新式石库门屋顶是多方向的组合,显得精致而多样,这一片那一片,在排列格局上又各不相同,一块一块富有强烈的节奏,像跳动的音符,是一种原生的美感。特别是从高楼俯瞰下去,不同的高度会有不同的景象,真是非常美妙,非常具有特色,是一首有节奏旋律的乐曲,而就在这些石库门里,生活着上海的老住户、老居民,这正是老上海历史的根底。这些红瓦屋顶笼罩着的,是上海百余年来传统文脉的涌动。
国内外许多大城市里也建有不少的高层楼房,有的如澳大利亚、加拿大等,他们有宽阔的土地,高层底下都是大片绿地和低层的小房子,造成了优美的环境。而在许多大城市中,一大群高层建筑下面往往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垃圾建筑,特别是国内有些大城市真是“惨不忍睹”。上海旧城区里现在还在拆里弄——要改善居住环境,就要利用老房子底下那块土地,因为这里可以出GDP。在上海中心城里,高层建筑已经进行了控制,不会再过多地建造了,那些现在拆去和准备去拆的里弄,也不可能全变成绿地,大多数会变成多层建筑——这也就会和那些难看的城市一样了。所以我呼吁上海老城区里的里弄建筑不能再大片拆迁了,现在这些成片的里弄和城市绿地,已经组成了上海城市非常特殊的高低层结合的特色景观,这是非常有特点的城市肌理,是传统建筑和现代建筑拼贴式的城市风貌构成。这些成片的里弄对城市的紧凑度起到平衡作用,里弄的低矮和高楼的耸起构成了上海独特的城市轮廓线,这在世界众多大城市中,是很特殊、很别致、很优美的景观!上海人均绿地率不高,里弄在空间布局上弥补了这一缺憾,而更重要的是,留住这些里弄,也就留住了上海的城市历史和城市记忆,延续了海派文化的底蕴。当然,对于要保护的里弄地段要进行维修、更新、改造,要疏解人口,要彻底改善居民的居住环境和生活条件,要与现代化大城市相适应。
我认为,要珍视上海这么多年的建设成就并保护已有成果,就必须改变我们对于城市景观的陈旧的认识。至少,在眼下,我们千万不可忽略上海已经出现的优美独特的新景观——我们不要再盲目乱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