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212
近见报载,阮仪三教授正为京杭大运河的保护和遗址调查忙碌着,他强调要重视对老百姓文物保护意识的教育,同时也呼吁要加强对领导干部的教育,主张先从干部抓起。的确,在中国,但凡要办成件事,没有干部的主导作用是难以想象的,只有他们的脑筋明白了,思想开通了,事情才好办,才能办好。搞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官员的意识更须先行。
阮仪三教授提到,一些地方在不正确的政绩观引导下,所谓的“保护”仍仅着眼于旅游,为了钱而杀鸡取卵。他把有些人提出“重建漕运总督衙门”、“重新开凿运河”,甚至要把大运河建成“水上高速”的倡议,直斥为“异想天开”。这种心有旁骛、别有所图的所谓“保护”思路,显然同国际上通行的文化遗产理念风马牛不相及。
同样的大运河保护话题,也勾起了我对今年早些时候一则媒体报道的联想,那就是邻城无锡市打算象征性地重建老城,以作为日后京杭大运河整体申遗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报纸称这样做“有望重矗古城门古城墙”,还称是为了“让后代了解过去,让名城留住底蕴”。我对这样的解读和定位是甚感诧异的。重建后呈给世人的,不过新造之物,21世纪的仿制品,已非历史陈迹,还能叫“古”城门、“古”城墙吗?让子孙后代了解过去,留住历史文化底蕴,难道非得如此这般造假不成?
重建的理由,据说是因为“无锡城墙历史悠久,当年围合的龟背形老城区已成为目前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重要区域”,且“能为整个京杭大运河申遗做出一定贡献”。中国本身历史悠久,古城多不胜数,全国现已有多达109座城市被列入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名录,依此思路,莫非个个都有理由大兴土木,乱耗纳税人银子,来个没城建城,没庙造庙?早已拆毁的北京城墙是否也该全部恢复?这盘全国大棋局,到头来由谁埋单?
依照国家文物局的思路,京杭大运河须着力保护的,是它的河道及附属设施,与运河相关的历史遗迹,包括一些富有代表性的村镇、建筑,还有运河周边环境景观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就是有什么,保持什么,不使继续损毁,尽量遵从原样原风格,而不是要将当地历史上曾经存在而今已然湮失的所有物质遗产(包括老屋旧城)全都复建起来,这既无必要,也不可能。京杭大运河有其本身的历史文化功能和内在优势,并不依赖于有没有一些假城墙来烘托气氛,申遗靠的不是故弄玄虚。
相反,从已有经验看,凡申遗成功者,必是凸现一个“真”字,只做减法,不做加法。今年申遗成功的三清山,就得益于这种事前的做“减法”,他们在景区内将近年所建的8000平方米宾馆设施一一拆除,以恢复其水光山色的本真。嘉峪关景区遭人诟病,不是因为长城的吃喝玩乐旅游设施建得不够多、不够时尚,而是真城墙上居然又被接上一段假城墙。这些年,全国各地新建的赝品类“城池”,已着实不少,它们混迹于真正的古城之列,鱼目混珠,让人哭笑不得。
笔者在法国古城格勒诺布尔,曾见过人家解决这一问题的高明办法。那里有着完好留存至今的一段古罗马时代城墙,历1700年风雨,斑驳旧貌,不假润饰,极富历史沧桑感;而对现已荡然无存的中世纪时期所建的城墙,却没有去刻意地重建,而是别具匠心地作了兼顾历史与现实的处理,即在旧城区的街巷路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钉上一块锃亮的圆形金属标志铭牌,行人循此一路走来,昔日城墙的大致方位与走向,便可了然于胸。此处无物胜有物,它没有破坏现实状态,没有一切推倒重来,老城生活依旧,更没有物化的视觉强迫,宁缺毋滥,决不做假,却在不动声色间就把历史的记忆悄然植入了人们的心田。这样的理念和创意,恐怕是很值得我们细细品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