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日报
2010年3月10日
阮仪三
中国人是内敛、含蓄的,不像欧洲的花园,站在宅邸的高台上,整个花园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你面前。
江南各城建有园林者,本为富有之户,园林为宅之部分,其宅院亦常有智者擘划而有佳构。近有博士生研究苏州古宅门窗。我当即告知,一些名园的门窗确有聪慧之笔,值得研究,所见论述园林的文章很少为此着笔。可惜的是近年来旧城拆迁过多,马路一拓宽,这些宅门都找不到实物了。
苏州网师园在城南阔家头巷中,这是一条普通的小巷,宽仅 四米,宅门朝北,花园在宅西,进出全在宅门。进入宅界门前纵向两侧做有围墙,连巷全部罩住,只在行路处开有方门洞,围墙做有瓦顶,正面就成照壁,这样使门前围成空场,另铺砖石,以与巷道的碎石路面有所不同。空场上植有两株高大树木,在这场内地面,夏可遮荫,这就使得网师园的宅门显出气派,并可供停车轿。这是非常聪明的空间处理手法,不占旁人一分地,不多搭建一间房或做门头之类,用一圈墙,开二个门洞,就把门前的空间限定了。拥有了限定的领域感,也区别了宅前宅旁的用地范围,却也没有侵犯路人的权益。用一个建筑空间围合而又联通的手法,就把宅园从平淡推向了非凡。
大型园林虎丘山门的做法,手法就更大了。把路、河、场全组织在一起,更扩大了空间。虎丘的门开在山塘街上,街旁有山塘河,游客有乘船从水上来,也有从陆路上来。在大门纵向两侧街面做围墙伸向河岸,同样在山塘街路面处左右开有两个大门洞,河岸对面做一个大照壁,和这边的围墙高度范围色彩都似乎相连,只是因为河道而断开了。这样。这段河道也是虎丘大门的场地了。用这一个对河照壁就把山门的场地领域从陆地连向水面。河岸正对山门做有宽阔的踏渡水埠,可供停船上下,门前做有两个对称的水井,河边种有两棵对称的乔木,把寺庙山门的严肃气氛体现出来,路面、场地用不同的石块花纹铺设,给人以明显的不同功能的分布表示。
拙政园是私宅,后为忠王府占用,而后又为苏松道台衙门的花园。衙门的大门在东北街上,在马路对面建有大照壁,两旁有旗杆石。拙政园是衙署的附园,在东北街也开有一个小门,可供人单独进出。门前临河有专用水埠,水埠隔河对面做有照壁,把河段包含进来了。两个照壁各对着各自的大门,互不相连,一是宅,一是园。
苏州住宅和园林的大门都做得很简朴,很少有富丽的装饰,那种砖雕细腻的门楼都做在宅内厅堂前面,不像北方的门楼显露在街巷上。沿河的宅院如隔河开门就要跨河做河桥,这种河桥现在苏州只剩几座了,而且都是后来恢复的。我记得很清楚,就在我家那条钮家巷里,过河的河桥就有十多座,有的做成廊桥,有的只有栏杆而没有顶,有多种式样。这原是苏州古城里一大特色景观,现在许多河道填了,河上廊桥也都拆光了。苏州最古老的园林沧浪亭的大门就是面河朝北,用一顶石桥跨过葑溪,桥头路沿做一个写有“沧浪胜迹”的小牌坊,把这段河和水面全都限定为沧浪亭的范围。为了显露出沧浪亭的景色,小桥就是石板条,低矮的栏杆,不做廊桥,简单朴实和沧浪亭的古朴相吻合。
这些园林的外门是简朴大方的,入了门内就得按园主的布局安排。有的园子的入口是做得特别精妙的,大多用的是“欲扬先抑”的手法,精彩的花园是不能让你一眼望穿的。中国人是内敛、含蓄的,不像欧洲的花园,站在宅邸的高台上,整个花园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你面前。所以欧洲人喜欢用连片的大喷泉和巨大的大草坪以及图案构图的花坛来体现园林的气派和豪华。江南园林中做得特别好的是苏州留园,进得门内,一条窄窄的廊子,两堵白墙相夹,走出十数步才有一个小天井。小窗洞中透出几竿瘦竹,有点园林的味道,转弯有一个小方敞厅,天井里植一株老桂,种几簇应时花卉,平添一片生气。旁边还是廊道,有题额篆书“长留天地间”,点出了留园的园名。走几步又是阴暗的白墙廊子,尽头迎面才是一大片漏窗,透出镂空的花格,方可隐约地看到花园水池的景致。这里是“古木交柯”,要见到清楚的风景还得再走进另一个院落,左行要到是“绿荫”或右到“曲谿楼”,才可见到庐山真面目。这个入口的路线设计,让游者充满了期待,以平淡来衬托浓郁。
拙政园的入口处理也很相似,入园门后只是一条露天的小巷,同样是修长与逼仄的,进到内院后是一个不大的厅房院落,迎面是一座硕大的假山,把园景严严实实地挡住,使你一点也看不到园景,要转过回廊,才看到远香堂的身影。可是现在拙政园的入口改到东园那一侧了,原先园主设计的游览路线全变了,也没有欲扬先抑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