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日报
2010年4月7日
许多优秀的古江南园林能够得到很好的保护和完整的修复,靠的是这些识宝的人和热衷于祖国优秀文化遗产保护的当家人
江南私家园林,历经沧桑,不仅有风雨侵蚀,兵灾人祸,更有无知拆毁之举,损害惨烈。我幼自苏州、扬州二地生长,青少年时恰逢日寇侵略,抗战后又是萧条岁月,亲眼见到苏州留园沦为马厩,廊房亭柱被军马啃咬的惨状。拙政园那时是社教学院的学生宿舍,厅、堂、楼、榭全都住满了人,假山倾倒,树木凋零,全无美丽景色可言。而后我入同济大学建筑系学习,有了建筑与园林的知识。 1958年暑假回家,见我钮家巷老宅的后花园已被征用,变成生产板箱的车间,有不少工人正在搬运大假山石块。我就询问搬往何处,他们说是运往郊外窑厂烧石灰,我不禁大为惊诧,却无处申说。俞樾老人家的曲园小巧精致,但在“文革”中,惨遭填池碎石,园中造起了公房。各地的许多古宅和园林就是这样惨遭破坏的。
很久以来中国的建筑专家们就注意到江南私家园林。这些珍贵的文化艺术珍宝,早就有研究的专著问世,如前有童寯先生的《江南园林志》,后有刘敦桢先生做的苏州园林的测绘研究调查,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出了专著。陈从周先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带领师生对苏州和扬州的园林作了深入的调查研究,随即在1957年由同济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苏州园林》一书。这是一本图文并茂的古典园林专著。《扬州园林》也成了书稿,但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直至1983年才付梓。而后又有陈植、张家骥等先生的专论园林著作问世。这些教授们都是认真做学问的,有丰厚的学术功底,做了仔细的文献考证,留下了可靠翔实的资料。这些著作和研究,对中国江南园林的保护和以后的整治及修复起到了重要作用。进入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由于经济的发展,文化旅游事业的兴起,各地逐渐地认识到古典园林是重要的文化遗存,也是宝贵的旅游资源,因而有了修缮的行为。只是在这些修缮中作为却大有不同。对于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关键是在人。对于我们的祖先留下的珍宝,首先是要知道它是好东西,然后才知道去爱惜它。而具体如何保护,也还有个方法和技术的问题。我在《园林中的山与水》中写到了陈从周先生在修复上海豫园假山中的认真态度,我也见到过刘敦桢先生修复南京瞻园时的情景。他们是大学问家,也是大实干家,是我们的楷模。还有其他的先辈如苏州的谢孝思先生等,有纪念文章说到他们在修复苏州古典园林中殚精竭虑的情景,我是深为敬佩的。
许多优秀的古江南园林能够得到很好的保护和完整的修复,靠的是这些识宝的人和热衷于祖国优秀文化遗产保护的当家人。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认识了吴江同里镇的蒋鉴清先生。那时著名的退思园由于被几个乡镇的工厂占据使用,池水填塞了,所有的厅堂变成了生产车间,在上级政府的支持下,工厂迁走了,留下了一堆破房烂屋和黑臭的池塘。当时作为副镇长分管建筑的蒋先生主持了全园的修复工作。他们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在专家指导下按部就班地踏实工作。修复工程分两期,第一期工程从1982年到1984年,修复花园和内园;第二期工程自1985年至1989年,修复住宅部分。整个工程花了八年时间。修复中按复原图纸重建了损毁的“一房(琴房),二船(闹红一舸,旱船),三厅(桂花厅、轿厅、正厅),四廊(三曲廊、双层廊、碑廊、九曲廊)”。施工中不仅建筑布局都得恢复,就是丘壑高下、水岸曲折,悉照原貌,以至漏窗图案、细部花饰亦按资料修复。各景点均按原品题意境叠石莳花,务求旧貌旧颜,全无穿凿痕迹,使这一古代优秀造园艺术得以完整地再现。退思园围墙外有一高耸的水塔,妨碍园林的景观,通过艰苦的工作,搬迁了相邻的工厂,拆除了那座水塔。
后来同里古镇的崇本堂、嘉荫堂以及耕乐堂花园的整修,也无不让蒋鉴清费尽心血。直至年纪大了,从镇长岗位退休下来,他还继续关心着同里古镇的古建保护工作。有好些外国的专家学者想要参观中国的古建筑和古园林的修复工作,我都带他们到同里古镇去,还能在工地上找到他。外国学者们看到中国工匠使用的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工具如锯子、刨子、旋锥、斧头、墨斗、折尺、水平尺、准绳等,看到江南传统的建筑材料如木头、砖头、石头、纸筋石灰、三合土、油灰、广漆等,看到工匠高超的木雕、砖雕、石雕技艺,蒋鉴清都当场一一仔细地介绍和演示,让那些“老外”们敬佩得连连称奇。
同里退思园等古典园林的修复不求快但求精,这是懂行人的作为。古代园林学家计成在《园冶》中写到园林建造的好坏高下时说“七分主人,三分匠事”,意思是主人是主持人,起最重要作用,工匠当然有作用,但还是要听从主人的意思。任何工程,决策者是关键,建园、造园懂行最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