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01
作者:阮仪三 来源:文汇报
冯骥才先生最近呼吁“不要遗址公园化”(见7月20日“笔会”),说得很对。“就这样,遗址正在一个个变成公园,变成赚钱的机器;历史被我们变成消费品了。”冯先生在文章最后责问道:“我们真的不怕没有文化而带来的浅薄与苍白——不怕那种腰缠万贯的浅薄和富得流油的苍白吗?”这个责难真值得我们思考。现在的许多人脑海中充斥的只有经济,只有物质财富的增长,他们不懂也不想去弄懂文化遗产保护的真谛,还自以为是地大肆宣扬错误的理念。最近在一次大型论坛上,某个著名城市的领导说:他们花了大成本重现了古代的辉煌,再现了古代历史建筑的原貌,并说这些都是名师大作,一百年、一千年后,这里肯定会成为“世界遗产”。他的讲话当场赢得了许多听众的热烈掌声,但我坐在会场里,心里有一种窒息感,继而又觉得非常悲哀。我觉得自己正处身于一片只看表面现象,而不问真假的迷雾之中。城市历史遗产似乎只是用来打扮现时的业绩,不少地方正进行着恶性的开发,与这种开发浪潮相伴的则是文化遗产的“异化”——用假的去代替真实,用虚拟来掩盖原本。官员们取得了表象的政绩,而造就的虚假景观却“教化”着盲从的人群,在一片叫好声之后,其实是民族文化的沦丧。
懂一点历史建筑的都知道,在历史上明朝人没有去仿造宋朝式样的房子,宋代人也不去仿造唐代的建筑。每个朝代都有自己的样式,所以我们现在研究历史古建筑,可以清楚地分清不同朝代的遗物。在古代,有一些重要的建筑毁坏了,在修缮或重建时,也多用当时的做法,绝不造假、掩饰。而我们现在却兴起了造假之风,仿唐、仿宋、仿明、仿清,有的还以假乱真,说是完全重现了历史原貌。其实这是反科学的,毁去了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那些岁月的痕迹是无法再现的。我觉得很奇怪,现在卖假货、造假药、做假文凭等很猖獗,但这些就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满街摆的假古董,四处建仿古建筑,混淆视听,蒙骗大众,却都能容忍;一些媒体甚至还大肆宣扬,以致造成许多历史景区真假不分,使造假之风越演越烈。
前一阵我和冯骥才先生联手,阻止了某个名镇的恶性开发。某省一个风光绮丽、古色古香的山水小城,政府引入了开发商进行商业开发,转眼之间造了许多没有当地特色的飞檐翘角的仿古建筑群,许多民居老屋改造重修成两三层的“家庭饭店、旅馆”,原来宁静的名人墓地,被巨大的宾馆挤兑,这座原被誉为“中国最美的小城”一到晚上就成为闹哄哄的酒吧、饭店、排档街,当地政府得意地认为收到了最好的经济效益,还作为经验四处介绍,有不少历史文化名城、名镇的政府也要仿效步尘。在我们竭力的劝阻下,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才未最终变味。
历史文化遗产在保护的前提下可以进行合理的开发利用,但要有科学的态度和方法,因为历史文化遗产是不可再生的,糟蹋了就无法复原。现在有的地方只求经济效益,听任开发商的胡来,到处是主题公园、遗址公园,拆了真古董去建假古董,以致许多历史文化名镇、历史街区、历史景点充斥了不伦不类的新建的仿古建筑,一些领导还以为是“重现了历史原貌”。当经济目标被非理性地夸大时,文化必然会失落,对于历史文化遗产就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我相信,过些年月人们清醒时,会感到痛心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