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丽萍 出处:文汇报 更新时间: 2011年03月28日
阮仪三的名字,总是和古城保护联系在一起。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他,通常是一个反抗“现代性”的斗士——为修路、造桥等城市改造项目而把历史文化遗迹送入推土机下作为牺牲品,所有与此相关的事情都让这位同济大学建筑城规学院的老教授痛心疾首。
殊不知,这只是阮仪三的一面。今年77岁的阮仪三,上周末又赶往安徽歙县,参加一年一度的全国历史文化名城学术委员会年会。他要向同行们展示他最新的得意之作:运用现代科技手段还原的明代江南地区蛎壳窗。这一工艺,此前一度失传。
现代科学技术的运用,正在让古建筑“修旧如旧”真正成为可能:老房子修缮,再也不能是简单的“穿新衣、戴新帽”,落为不伦不类的粗制滥造;阮仪三眼下追求的修缮“境界”是:运用先进的实验手段,还原出和古建筑“年龄”相称的“旧衣、旧帽”。
“修旧如旧”前提是科学实验
从上世纪80年代起,阮仪三就参与了山西平遥古城的修缮工作。这座迄今已有2700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是中国目前保存最为完整的四座古城之一,也是目前我国唯一以整座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获得成功的古县城。
前些年,关于平遥古城修缮频现“豆腐渣工程”的报道开始见诸报端,原因是古城墙修了坍,坍了修,折腾过几回。昨天接受记者专访时,阮仪三揭开了个中谜底:不是工程质量不过关,而是一直找不到好的修缮方法。
古城墙的建筑结构看似简单:内部用生土夯筑,外面包上砖块。然而,若要在古城墙残缺处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一段,难度极高。“必须找到同样的生土,这当然要涉及原材料的成分和具体的配比。此外,传统的夯筑工艺以及使用的工具,很多都已经失传了。”
其实,这是古建筑修缮中遇到的普遍难题,应对方法通常有二:一种选择是“退而求其次”,选取其他相近的材料或工艺完成修缮工作。但这种急于求成的“保护”,结果往往不如人意。阮仪三举例说,曲阜古城墙和南京古城墙,虽然经过一定修缮,但内部用的是钢筋水泥,外饰以新的砖块,和原本的古城墙构造相去甚远。
当然,修缮还有更高的“追求”,第二种应对方法即是追求“四原”:原材料、原工艺、原结构和原样式,充分尊重历史名城和历史环境的原风貌。但要实现“整修如故,以存其真”,不得不依靠大量先进技术和实验。
为应对平遥古城墙修缮的难题,阮仪三所在的同济大学专门成立了建筑保护技术研究室。“我们购买了仪器设备,专门引进技术人才,然后到平遥古城墙提取原材料,作生土的成分比对实验,最后还原出了当时用的生土和砖。”阮仪三告诉记者,要用现代工艺仿造过去的原始建筑材料,必须做科学实验:对原存老砖、外墙原有涂层材料进行研究和分析,测试候选材料的耐用性,然后再用科学方法进行清理、复制。
发掘消失已久的“时代密码”
“如果这种方法能够推广,那么我们国家的历史遗产保护工作算是与国际接轨了。”让阮仪三稍感遗憾的是,古城保护和历史建筑修复涉及大量类似的实验,对从业技术人员的知识背景却带来了挑战。“实验人员必须懂化学、懂建筑又懂工程学。这样的人才,国内高校还没有对应的学科、专业培养。”为此,阮仪三不得不从美国等地引进“海归”,作为中国古建筑修缮的骨干技术人员。
在阮仪三的眼里,很多留存下来的历史文化遗址和古建筑,都是一份份流传下来的历史信息。“若是发现其中缺损的部分,我们作为当代人,应该尽量完好地补上,然后留传给后人。”
阮仪三最新的成果,就是他带去参加全国历史文化名城学术委员会年会的蛎壳窗。
这种把海蛎壳打磨成薄片继而制成的窗户,不仅古朴典雅,而且传递着一段失落的“时代密码”:宋代之前的建筑,用的基本都是纸糊窗。而到了明代,江南地区发现了做窗户的新材料,那就是海蛎壳。用它制成的窗户,防火、防水,耐用性更强,也更加美观。江南地区的民居,后来基本都用上了这种半透明的蛎壳窗。直到清代中叶以后,玻璃的出现,蛎壳窗才逐渐消失。
为了让蛎壳窗在这个时代“重生”,阮仪三先到福建沿海寻找海蛎,然后研究试做蛎壳窗片、重现明代的窗户原始样本,并在乌镇、西塘当地寻找工厂生产……从原材料采集、加工到最后制作,整个过程都充满波折,但阮仪三总能迎刃而解完成他的“修旧如旧”。他很清楚这么做的“代价”:增加了古建筑修缮的难度,放缓了修缮进程的速度,甚至增加了修缮成本。但对这位老教授来说,如此麻烦都不值一提。“我们踏踏实实地修老房子,保护历史文化古迹,其实也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统手工艺的发掘与保护。”